政府駐京辦：撤銷容易

企業(yè)駐京辦：監(jiān)管更難

■北京市發(fā)改委證實，國管辦已下發(fā)相關裁撤駐京辦文件

■有人說：“北京已形成專為各地跑部委的‘黃牛黨’，按爭取資金5%或10%抽成”

南方日報駐京記者 楊春

昨日，西南某省一地市級駐京辦內(nèi)擺滿蘭花和火腿。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駐京辦主任稱，這些都是逢年過節(jié)的禮品，例行給各部委局辦的小禮物。他說，這些禮物都是地方的土特產(chǎn)，“也就一兩百元，說是行賄金額肯定夠不上”。

這位主任在京近20年，經(jīng)歷了駐京辦各項功能的變遷。他認為，駐京辦的設立跟國家的體制有關，也跟實際需求有關。假如駐京辦這次被撤后，地方政府可能通過當?shù)氐钠髽I(yè)在北京掛牌，但那樣反而更難監(jiān)管。

“帶著書記市長跑官？我有那能耐?”

上世紀90年代初，這位駐京辦主任與另外一名同事到北京設立駐京辦。

“就帶著省政府的函和7000元錢?！彼f，為了跑駐京辦的批文，他們跑了4個多月，這個時間在其他地市設駐京辦審批中還算比較短的。

昨日，這位要求匿名的駐京辦主任拿出一本賬本。里面記錄著他從2003年以來的各項開支。

上面有禮品的接受單位、種類和數(shù)額。其中大部分都是傳統(tǒng)節(jié)日時出，里面有月餅、花卉、睡衣、銀杏茶、小熊貓煙等。

他說，駐京辦要維護北京相關部門的關系，點禮拉人情是無法避免的。

但是他并不認為這就是外人所稱駐京辦是“腐敗窩子”，他說，有些實權職能部門發(fā)生腐敗的案例更多，但難不成也都把他們裁撤掉。

“這次國管辦要撤駐京辦主要原因是，中紀委查辦三件腐敗大案(其中包括慕馬案)牽扯三家駐京辦負責人，但這并不能代表主流?！边@位主任說，駐京辦作為一個機構，有審計部門每年進行查賬，可以從制度上避免腐敗。

他說，假如他們駐京辦這次被撤后，他們可能會通過當?shù)氐钠髽I(yè)在北京掛牌，但那樣反而更難監(jiān)管?！拔易鲴v京辦主任快20年了，從沒有一次過錢，但是我親眼看到有企業(yè)拎著一袋子錢進部委辦公室了?！?p>這位主任看過《駐京辦主任》這本小說，他認為正是這本小說，將他們進行丑化?！袄锩嬲f駐京辦主任常帶著書記、市長來京跑官，我有那能耐，干嘛不給自己先跑個官來當當呢？也不會干20年還是這么個小官吧?！?p>

“駐京四年，爭取資金漲十倍”

為了在北京打好關系，這位主任到北京后學會了吸煙。

據(jù)介紹，較初時，駐京辦的主要職能為地方收集信息、跑項目、搞接待。

這位駐京辦主任說，上世紀90年代，國家稅制改革時，他打聽到各地的開支指標要以上一年為準。

他通過老鄉(xiāng)打聽到這個信息后，馬上跟市長匯報。當?shù)刈龀鰶Q策，年底時花掉大筆資金，拉高了地方上一年開支指標。年稅制改革后，按照政策，當?shù)孬@得了充裕的開支資金。

另外，他說，跑項目也是駐京辦一項工作。

他們較主要的是要了解各部委局辦每年審批項目的計劃和方向。“部委就那幾個人，當然是哪家匯報得充分，項目和資金就會批給哪家?！边@位在北京做了近20年的駐京辦主任說，一些職能部門手中掌握著數(shù)百億的項目和資金，但是他們不可能在全國各地都進行考察，哪里需要上項目，完全憑當?shù)卣畢R報。

“批項目的標準也沒有尺度衡量?！边@位主任說，以往有些人說我們來自西南，太老實，不叫不到，不吵不鬧?！斑@樣怎么能得到項目？”

昨日下午，普洱市駐京聯(lián)絡處主任馬相明說，他目前身兼普洱市和云南省水利廳駐京機構的主任。

他列舉了一組數(shù)據(jù)以證明駐京辦對地方所起的作用。他說，水利廳駐京辦從2005年開始成立，年獲得水利部項目資金2.5億元，2006年就漲到8.6億元，2007是16.8億，2008年為30.2億，去年則是25.5億元。

另外，馬相明又舉了個小例子證明駐京辦信息收集的重要性。他說，地方的書記市長到北京匯報工作，為了節(jié)約時間，他會先打聽部委辦局等單位人員的時間，專業(yè)一到北京，不需要等，匯報完就能回去。

“我這個駐京辦主任快成‘信訪局長’了”

隨著網(wǎng)絡的發(fā)展，駐京辦收集信息的功能退化，跑項目和接訪任務成了重頭戲。如今又加上了當?shù)匦蜗笮麄鞯娜蝿铡?p>普洱市駐京聯(lián)絡處主任馬相明說，2005年，普洱市組織120匹馬拉著普洱茶進京。當時馬相明負責北京的宣傳和協(xié)調(diào)工作。當時的“馬幫進京”活動舉辦得很成功，一下給當?shù)仄斩桎N售帶來很好收益。

還是西南某省一地級市的駐京辦主任說，目前他們的手機在北京幾個派出所都掛了號，一有上訪戶，他們就會接到派車接人的通知。他說，2004年，他的另一位同事剛到北京就被省駐京辦安排了接訪任務，那時還沒有車，打出租車去把上訪戶接回賓館。

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駐京辦主任說，一般接到上訪戶，他會跟當?shù)貙I(yè)打電話，確實有問題的，就會幫助解決問題。但是也會有鬧訪和常訪戶，讓他費盡腦筋。

他說，當?shù)赜幸幻吕?，進京一趟他被通知接了18次。而這位孤老婦女進京總共有20多趟，“可想而知我去接了幾次?！?p>這位駐京辦主任說，近幾年來，他的80%工作都在處理上訪工作上。有時正在機場接書記市長，一個電話，馬上就把專業(yè)放在一旁，他去處理接訪工作了。

類似的事件有好幾次，他們市長有次說他已經(jīng)變成了“信訪局長”。

■鏈接

北京市發(fā)改委：

將按國管辦文件精神處理

“市政府不會出一筆錢養(yǎng)著我們?！边@位主任否認了駐京辦是專業(yè)行宮的說法，他說，地方專業(yè)要來北京消費，賓館、車輛，不會用駐京辦的。

據(jù)另外一個駐京辦主任說，就算沒有各地辦事處，北京仍有很多人專門為各地跑部委提供方便，這些人就像“黃牛黨”一樣，不受任何制約。

“聯(lián)系處室的人、跑下來一個項目他們收費很高?！彼f，一些地方政府直接聘請這些人專跑資金，然后按5%或者10%進行提成。而這些人維護關系的辦法就是依靠腐敗。

另外，昨日，北京市發(fā)改委區(qū)域合作處證實，國管辦已下發(fā)相關裁撤駐京辦文件，但該文件還未發(fā)放到北京發(fā)改委。他們表示，今后將按國管辦文件精神處理。

《駐京辦主任》作者王曉方談駐京辦

駐京辦的制度土壤還存在

一位暢銷書作家的身價，幾乎可以從中國隨處可見的盜版書攤上來判斷。而王曉方顯然是盜版者們熱愛的對象，從《市長秘書》到《公務員筆記》，他不知道給中國的地下經(jīng)濟輸了多少真金白銀。而前市長的秘書以及《駐京辦主任》作者的身份，使得他對駐京辦獨特的生態(tài)和利益鏈條有自己獨到的觀察。

本報的采訪從他一句意味深長的話開始，“官僚官僚，駐京辦非官，而是僚”。

駐京辦職能已經(jīng)社會化

記者(以下簡稱“記”)：駐京辦的去留較近再次成為熱點，其實駐京辦的諸多弊病外界一直討論很多，為什么在現(xiàn)在這個節(jié)點上再次成為全社會關心的焦點？

王曉方(以下簡稱“王”)：當然，直接的原因肯定是媒體透露的政府可能要撤銷駐京辦。但是，這個事情，較早可以追溯到2005年，時任審計署審計長的李金華對外表態(tài)，“有一些駐京辦位的任務就是跑“部”“錢”進。他還說，跑是一個足字旁，還有一個包，意思就是要帶著包去跑。”

這個“包”是不透明的，很神秘，充滿想象，誘惑人們?nèi)ゴ蜷_一看究竟。很顯然，駐京辦的行為挑戰(zhàn)了當今社會的心理底線，將“潛規(guī)則”公開化，必然會有人為此埋單。

記：您在寫作完《駐京辦主任》之后，對駐京辦的職能有個很的論斷，“迎來往、招商引資、收集信息、截訪維穩(wěn)、跑部錢進”。這幾年過去了，您對駐京辦的看法有所改變嗎？

王：其實駐京辦的很多職能已經(jīng)社會化了，只是它帶有強烈的舊體制的色彩，與文明時代的理念是沖突的。我提到駐京辦的五方面的職能，不僅沒有弱化，反而有所強化。

“迎來往”是大部分駐京辦承擔的頭要任務，尤其是縣一級的，只有省市一級的駐京辦才有跑步前進的必要。說白了，這就是個接待任務，如今哪個單位沒有接待任務呢？

“招商引資”更不用說了，現(xiàn)在經(jīng)濟掛帥，很多省市全面招商，但除了駐京辦，地方上的哪個部門沒承擔招商引資的任務？

“收集信息”，信息時代，尤其是含金量高的信息，對地方經(jīng)濟的發(fā)展不言而喻?！敖卦L維穩(wěn)”，這幾年對穩(wěn)定的強調(diào)，尤其是頭都的穩(wěn)定和安全，更是強化了地方上的這種功能?！芭懿垮X進”的盛況，從去年4萬億經(jīng)濟刺激政策出臺之后，地方政府的表現(xiàn)可以看得出來吧？

記：那么如何理解您的“社會化”的含義？

王：駐京辦所承擔的各種職能，和地方的很多部門都是相似的，只是放在北京這個地方，構成了一個獨特的生態(tài)。

駐京辦轉型要突出“民本位”

記：取消駐京辦的呼聲很高，您的意見呢？

王：簡單取消了事肯定不會有積極的效果。因為目前的格局下，駐京辦有很大的生存空間，或者說地方政府還是有很大的需求，招商引資、截訪維穩(wěn)等等，不可能不做吧。如果一刀切下去，駐京辦還會以其他的形式存在，比如公司之類。

也就是說產(chǎn)生駐京辦的制度土壤還存在。

記：另外，有人從公共財政的角度來理解駐京辦的生存意義，認為分稅制改革之后，地方政府財力的貧瘠，助長了他們跑步前進的動力？

王：目前的問題集中在轉移支付這塊，由于并不透明，所以形成地方政府之間的博弈，駐京辦具有地理上的優(yōu)勢充當這種代言人的角色，所以駐京辦糅雜了我們當前的體制缺陷和社會矛盾等各種問題。也許等各種制度建構完成之后，駐京辦也就會退出歷史舞臺了。

記：政府已經(jīng)顯示出改革駐京辦的誠意，您有什么建議？

王：也許我的建議過于理想化，目前的駐京辦為“官”服務的色彩太濃，我覺得應該向香港的駐京辦學習，轉而為民眾服務，比如京城中來自地方上的農(nóng)民工、學生等弱勢群體。不是提倡以民為本嘛，這也符合我們的改革方向。

南方日報駐京記者 胡劍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