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凡混出一點年紀的人，便折騰著換房。就像被我養(yǎng)在家里的兩只寄居蟹，長了沒幾日就尋更大的海螺殼換。我把一堆從海南島帶回的貝殼堆在它們跟前，它們就挑大的亂鉆，生怕人家以為它們不在成長，急啊。

　　通常是舊居還未浸潤出人氣味來，我們便棄殼遷徙。一位朋友在他的新居里對我們說，前幾日經(jīng)過老房子，在樓梯口立了很久，真想上去看看，哪怕摸一摸窗口處染上霉跡的墻紙。別以為他念叨的是老房子，那里沒有一寸寸溫潤如玉的光陰里滋生出的縷縷馨香。而是油漆味還來不及散盡，便成故居，霉跡子可能是他先進生活過的印記。如今新居比舊居面積增加了許多，卻只裝修了廚衛(wèi)，其他房間仍是片片茫茫的蒼白。他說，說不定要出去兩年；說不定結束單身生活后還得搬。誰知道呢？我不再想為這房子的下家吸食裝修過后的垃圾氣味。誰誰誰為我們描述了另一種沒有人氣味的家:“賺來了新房子、新家具，可惜像足樣板房”，“沙發(fā)上的塑料紙尚未揭去”?？倸w是寂寞。

　　一位 前輩搬了新家，眾人問他，小區(qū)環(huán)境是否幽靜、品質是否高尚。他答，我是要聽市井聲的，哪怕是賣臭豆腐干的吆喝聲，鬧猛點好。誰能割得盡塵緣？連張愛玲也是非得聽見電車響才睡得著覺的。她的公寓離我們不遠，張迷們喜歡乘著那老公寓的電梯上升，“人字圖形的銅柵欄外面，一個重重的黑暗往下移”，六樓到了，為張愛玲聽一聽街道上的喧鬧聲。有人購了《上海的早晨》中三姨太的原型住過的老房子，較近又有朋友剛購了復興西路上的舊公寓，“70年的呼吸彌漫在四壁，讓你體會到什么叫生生息息?！迸笥颜f，她喜歡老房子倒不是懷舊，我懂得她，她是希冀一代又一代的俗聲、塵埃在她周圍落定，積厚厚的一層，她要落地生根、愛物惜福。而新開發(fā)的樓盤卻會讓她更生漂泊。但愿她是找到了寄居蟹較后的殼，可是真的，誰知道呢。

　　昨夜，我養(yǎng)的一只寄居蟹突然棄殼逃跑，或許它不喜歡我給予它的環(huán)境，或許它不喜歡那些貝殼，或許它跑得太快……想起張煒在小說《九月寓言》中寫的，這是一個奔跑的世界，奔跑就有了生命，停下則是死亡。我們都像在追趕著什么，沙灘上空洞的海螺是我們?yōu)橹s路不得不棄下的殼。（阿東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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